生命的微笑
——与“癌中之王”共舞
文字选读
与“癌中之王”共舞
(第一部分)
( 2004 年 2 月 1 日, RM 医院12A区病房,起笔——)声明:本文所叙
本人病状,不敢有丝毫加添。若需核实,可联系,即提供真实姓名、单位和相关证明。
一、 癌朋友来了
2004年 1 月 16 日,一个普通的日子。
临近农历新年。街上有热闹的征状,商店挂出了大甩卖的红幅;肩了大包小包的民工,往回家的路上赶;马路上,多了外地来的小客车,急急忙忙老鼠似地窜,有急事要在年前办完;或是“进贡”来了,给上级主管部门的头和业务联系单位。这也算是,在实践“新三大作风”(理论联系实惠,密切联系领导,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)……
天空灰蒙蒙。下着雨。风也吹得紧。让人想起雪来,随着所谓的厄尔尼诺现象,全球气候变暖,杭州人,是不太看得见雪了。“断桥残雪”,多半只能在画片上赏。
我把领子竖起。
若是李清照在,又得吟咏:“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!”阴雨天的早晨、傍晚,是没有什么区别的。
我用手捂着鼻子——我的鼻窦炎,刚刚被控制住——去找 HW 医院的副院长、我的老朋友zhang 。
1•16 ,幺幺六——按照时下的习俗,是个挺不错的日子,双倍地要顺。我却遇上了一点麻烦。
这些日子,我的大便干燥,口干,体重持续下降。
我一直以为,我的这身肉骨,在 135 到 140 斤左右。这个重量,我足足控制了十多年。我身高一米七 0,应该说是很匀称的。
大约几个月前,有人瞅着我说,“×××,你瘦了。” 还有说,“你真苗条。”起先,我并不放在心上,甚至还有些得意——爬上五十的人了,“养尊处优”,而不起肚腩,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。我们单位里的那些同事,与我年龄相等的,甚至才四十几的,不少都有了“身孕”,三、四个月,七、八月不等。据说,普京老兄洗完澡,是要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番的,他崇尚锻炼,会柔道,那身材,自然是一等。我与他年龄相仿,当然不及他伟大,东施效颦,浴后不忙穿衣服,对着洗脸台上的大镜子,上下照一遍。嗯,感觉还不错。虽然谈不上熊腰虎背,“三角腰”那样的丰姿,却也肩宽腰窄,基本看得下去。弯起胳膊,还有椭圆的疙瘩肉,在游移。胸大肌,也是有的。
我用朋友送给我,一直未拆封的体重秤,磅了一磅,妈呀!怎么少去了十来斤!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。过一月再磅,又减……平均每月递减两斤。我有点忐忑不安了。医学常识告诉我,不明原因的进行性消瘦,不是好兆头。
这时候,我的钟点工,体检查出糖尿病,她害怕极了,要辞我的活。
( 2 月 2 日上午,打开笔记本电脑,打算写几个字,再上手术台。我的妹妹、妹夫们来了,只好作罢。随之是术后反应,精力不济,脑袋老也不清醒。一直到3月 22 日,才重敲键盘——)
我想,我莫不是也得了糖尿病!
在我们这个年纪,是很容易得这个病的——报纸上常这么警告。
我决定去检查一下。
走上HW医院那幢法式老楼的第二层。走廊里空荡荡,光线幽暗。当年通体是地板,如今换上了冷冰、坚实的水泥地。
“副院长”指示牌下的门,紧闭着。敲了敲,没有反应。我站下来等。
楼道的东头,有一个女病人在吼。说是手术把她做坏了,“还我的腿——!还我的腿——!”她哭叫着,中气很足。她坐在轮椅上,旁边有她的家属。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,压抑着不耐烦,在例行公事地劝解。到时候,会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过去,劝她到会议室里去休息——那儿有沙发和水。她不听,又哭又擂门——她认定的那位医院负责人,应该在那里面。
她的干嚎很可怕,在黑走廊里滚动,让人想起《简•爱》里,罗切斯特的那个疯女人,在府邸顶楼发出来的凄厉。
其实zhang ,早就来了——在最东头,南面的院长办公室里。
他是一个非常守时,热情的人。
我等到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,打他的手机。少倾,最东头的那扇门开了,他走出来,顺手又把门带上。
寒暄定。
我开始叙述我的体症——在他的办公室里——他搭我的脉,叫我吐出舌苔来。
我提出检查的要求。
他说,你得过乙肝,最好做个全面检查。
我说好的。
他开了一摞子化验单。
我先去抽血。
试管有四五支,护士小姐毫不吝惜地,往上拉针筒的柄,于是,宝贵的鲜血呀,维系我生命的甘露,汩汩地涌上去,带着气泡的,真叫人心痛。尽管那是“黑血”(静脉里的),看起来不怎么灿然。我感到,我的血管,在瘪塌下去。
再去做 B 超。
B 超室很小。交出单子,一个胖医生,叫我先在门口等。
年边,病人不多,一会儿便轮到了我。
我进去。蜗居似的内里,不小心,要腰胯相擦。
胖男医生指示我进里间。
坐在机子前的,是个年轻,白肤,素静的女医生。里面还坐着个女子,我当时还以为是来串门的,现在才明白,应是女医生的助手,做B超总是两个人的。有时候会更多。
我在那张窄床上躺下来,松皮带,撸衣服,把一个自鸣得意的平腹露出来。“医生,我的肝脏不太好,”我说,“请你仔细点检查。”
直到这时候,我想到的最严重后果,是有可能肝硬化。因为我得了那么多年
的乙肝。
她说,“好的”。
冰凉、油滑的探头,被一只同样欠暖的素手,覆在我的腹上,然后游走起来。
屋子里的光线,比较暗。可以看见窗外,在风雨中频频点头的浓绿冬青。
女医生专注地盯着屏幕。她的下巴颏儿,尖尖的,很莹润。
那蛇一样的探头,凝滞住了,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,round and round。
有问题了,我想。血有点住脑门子上涌。
如果查到癌,怎么办?我的脑袋里,突然冒出这个念头。
但这是不可能的。
我以前做过的体检,用B 超探查内脏,都是安然无恙。
但对于肝脏,我是好久,没对其实施影像监督了——最近的一次,也是在患乙肝后两三年,距今快二十年。
五六年前,我的小便出米粒似小血块。医生笑咪咪地(他只能有这副尊容)暗示,得膀胱癌的“可能性很大”。 B 超一探查,尿泡无事,在左肾里,发见一枚半粒米大的结石。用了药,又每日趴在床上,翘屁股拍那惹事的肾……小血块不见了。月余,再作B超,那“半粒米”消失,算是排除了可怕的“可能性”。后来,尿频尿急——这自然是前列腺方面,出了问题,那可怕的“可能性”,又被提了出来。再由 B 超来做仲裁,照样是平安无事,一般的前列腺炎而已。
你们看,B 超是多么地关照我,总让我吃“定心丸”。
这一次,想必差不多,“例行检查”,走一个过场。
在我的概念中,肝癌,是要在肝炎反复发作( GPT 不正常),胃纳不佳,体乏无力,然后是肝硬化,有了腹水、浮肿……才会驾到的。我的肝功能,一向来正常。“大三阳”早已摘帽,“小三阳”亦远走他乡,只有一个什么阳性——据医生说,那只是证明,你感染了乙肝病毒。我的胃口,相当不错,大快朵颐,是我的嗜好。体力呢,自是比患病前弱一些,但也过得去。差不多每天早晨,我都出去要跑步,寒暑无阻,1500米以上,中速、慢跑交替,最后还来个百米冲刺,像奥运冠军那样,在最终的“撞线”时,还胸一挺。每个周三下午——上班也提早开溜,呼朋邀友,驾了汽车,到梅家坞、龙井一带的茶园、林间、山上,去散步,在农家喝茶、用餐。周六,把车开出去几十、上百公里,甚至四、五百公里,跨省,到某一个风景区停下,登山、游览。天热,则到富春江里去泡,上午九、十点钟下水——因远在富阳,中餐在沙滩上用,直到下午三四点钟,才恋恋不舍地上岸,打道回府……
“你是什么单位的?”女医生问。
我回答,“××报社。”
“你们单位体不体检的么?”
兆头不好!
我回答,“有的。但是我好些年没参加了。有什么问题吗?”我觉得,血管有点鼓胀。
她笑了笑(医生只能这样)。
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女士,瞠目盯着我。
“告诉我吧,”我对女医生说,“我不怕的。”
“有一个东西,”女医生嗫嚅。
“是肿瘤吧?”我问。
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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